谭盾及其武侠电影音乐

                                            万州区文化馆   易良军

 

谭盾及其创作风格

在当今世界乐坛的中国作曲家中，谭盾（1958—）无疑是最受关注的一位。他于1978年考入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攻读本科和硕士，先后师从于赵行道、黎英海先生。1986年获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奖学金，先后师从于周文中、马利亚·达维多夫斯基、乔治·爱德华等教授，1993年获纽约哥伦比亚大学音乐系博士学位。

谭盾出生于湖南，深受湘西本土音乐文化的熏陶，音乐学院的学习又使他熟练地掌握了传统和现代的专业作曲技术。正是这种中西结合的音乐文化背景为他提供了不断打破各种界限、进行多元文化创作的可能和基础。融合东西方音乐、民间音乐和艺术音乐，让它们互补长短，是谭盾追求的创作目标，也因为这个原因，谭盾被新闻界，艺术界誉为“新潮音乐”、“崛起的一代”中的代表人物。谭盾主要从中国文化中选择音乐题材和创作灵感，并喜好使用原始的音色，同时以西方管弦乐器和中国民族乐器及现代技法为载体，充分展示作品内在的中国民族风韵。

在谭盾多元化的音乐创作中，电影音乐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也是让他能够不断去尝试各种新奇的设想，并把它们变成实实在在音乐作品的一块试验田。在电影音乐创作中，他努力打破很多旧有的思维习惯，走出了一条超越常规的创作之路。 

 

谭盾的武侠电影音乐
　　2001年李安导演的《卧虎藏龙》中，谭盾以影片中两代侠者的情感悲剧为主线，运用了管弦乐队、一件或者两件乐器点描式的演奏以及打击乐等不同手法，邀请了著名华人大提琴演奏家马友友、华人女歌手李玟等音乐家加盟，把东西方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乐器，严肃音乐的创作技法与流行音乐元素进行了完美的融合。他从中国戏曲打击乐中找到武打表演最恰当的语言，以中国传统音乐元素为主线，运用西方音乐形式来表现，音乐所透出的那份含蓄和淡然映韵出了整部影片的气质，效果新颖而奇妙。谭盾也凭借其荣获了第73届奥斯卡电影节最佳原创音乐奖，成为史上第一位获此殊荣的中国作曲家。
　　影片开始于马友友用大提琴奏出的主题音乐，演奏法上借鉴了一些胡琴的演奏手法，旋律低缓而忧伤，哀婉惆怅。大提琴的演奏作为音乐的主线一直贯穿于影片始终，使得整部影片统一而集中。谭盾谈到创作《卧虎藏龙》的音乐时，导演李安问：“三个主要外景地北京紫禁城、新疆戈壁滩、浙江竹林，有没有一种音乐方法使得这三个地方的故事有一种向心力？”谭盾回答道：“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一种弦乐器，不能说紫禁城用京胡，竹林用二胡，戈壁滩用马头琴。”而马友友是可以把大提琴拉得像胡琴、京胡、马头琴的最佳人选。

中国传统民族乐器在这部影片中大量地使用，各种民族乐器的表现力被作曲家挖掘出来，使得整部影片充满了浓郁的东方音乐文化色彩。古琴是我国古代文人最喜爱的乐器，是一种比较小众的、表达个人情感的乐器，适合小范围欣赏。在整部影片之中，古琴与大提琴如影相随，奏出中国文化中“士”的精神内核，音色感伤而神秘。“南行”一幕中的笛子，旋律优雅而委婉，描绘出如诗如画的江南风情；“穿越竹林”中萧的运用，增添了江湖武林的神秘气息；“交锋”中琵琶铮铮的音响如金戈撞击之声，让人想起描写“垓下之战”的琵琶大曲“十面埋伏”；“思慕青幂剑”中二胡的应用，展现了超脱、空灵之意境；“永恒的誓约”中维吾尔族弹拨乐器热瓦普奏出的背景音乐以及其特色的民族音调，使新疆天山草原的景象跃然眼前；“夜斗”和“丝绸之路”中葫芦丝的应用，刻画出月光之夜的寂静与丝绸之路的悠远。这些都增强了影片深邃的东方音乐文化气息。 

《卧虎藏龙》中最有特点的就是打击乐器的运用，在玉娇龙夜潜贝勒府中偷剑时，力度控制得非常轻，快而密集鼓点节奏将人带入极度的紧张之中。在俞秀莲追击玉娇龙的时候，鼓点更加密集而快速，力度也变得更强，杀气扑面而来。这一段场景尽管没有一句台词，然而却给观众留下了及其深刻的印象。
　　2002年，谭盾应邀为张艺谋导演的《英雄》创作音乐，谭盾本人说：“如果《卧虎藏龙》是我的女儿，她带有南方音乐的柔情似水，细腻、委婉，线条简单；那《英雄》则是我的儿子，表现的是北方音乐的大气磅礴，音乐粗犷、沧桑、多层次”。 在《英雄》的创作中，谭盾使用了东北“二人转”，维吾尔族音乐、蒙古族音乐等元素，通过人声、小提琴、古琴等乐器来表现音乐。
　　在影片中谭盾的音乐充分体现了“旋律只是音乐的躯壳，节奏才是音乐的灵魂”这一论点。他特地请来仍在沿袭中国最为古老的训练打击乐方法“唱鼓经”的日本著名鼓童，演绎音乐中极具东方色彩和仪式感的鼓乐。还请来了西方最浪漫的小提琴演奏家帕尔曼以及中国爱乐乐团，并寻找了50名男低音组成强大的阵容共同来演绎音乐。为了追求独特的听觉感受，对演奏乐器的改造也被引用到电影音乐的创作当中。谭盾在讲解鼓谱时要求运用中国手法击鼓，而且将民族乐器琵琶轮指的手法运用到鼓的演奏当中；为模拟秦代古弦子的音色，把小提琴拆去琴弦，代之以二胡的丝弦，用古琴的装弦调弦法装调。松了琴弦的小提琴发出的声音喑哑、缓慢，苍凉忧郁，用它来表现大漠里远古、粗犷、悠远、苍茫的意境非常合适。谭盾在古老东方风味、意境的表现上，做了深层次的挖掘，空旷、苍凉、孤寂的境界准确体现了电影的内涵和思想。这些看似杂乱的不同音乐元素，在谭盾的调遣和安排下，和电影有机融合在一起，使音乐显得古老而旷远，粗野而浪漫。 
　　电影一开始是交响乐与鼓声相辉映的序曲，音乐充满阳刚、苍茫的大地情怀。西洋交响乐婉转中流露出的是中国二人转的调子，东方的鼓点打出了西方爵士和摇滚的节拍。所有这些并置在影片中的音乐元素有条不紊地呈现，那千军万马、浩然正气、力挽狂澜、唯我独尊的英雄气概从管弦乐队的音响中迎面涌来，构成令人震撼的画面。 
　　“闯秦宫”一段用到了古铙，使得打斗的场景沉浸在古钟声那悠远苍老的气氛中，再以浑厚的男低音为背景，整个场面精彩至极。“胡杨林”这一段是由帕尔曼演奏出抒情优美的小提琴和日本鼓童以及女高音如泣如诉、缥缈空灵、纯净清丽的声音共同来呈现的，表现出浪漫的、叙述般的奇特效果。“棋馆古琴”一幕，具有清、和、淡、雅音乐品格的中国传统乐器古琴和小提琴融合在一起，音色幽深低沉、极富韵味，不仅表现出中国棋道的雅致飘逸，而且还带有西方式的唯美与浪漫。这种东西方的相互交融实际上是汲取了不同音乐风格的精华，多样的情调糅合在一起，获得了别样的美妙音色。“永别英雄”这一段，音乐采用了北方秦腔的表现因素，帕尔曼用小提琴演奏出介于东北二人转和秦腔之间的旋律，给人以苍凉温柔之感。“在水一方”中水上的激战，已经成为电影史上的经典。打得激烈，却听不到声音，突出了武道的极致——意念。谭盾用了很多水乐，让人在非常安静的场景中观看激烈的争斗，安静缥缈而又激烈深厚，成就了这部电影中视觉和音响的传奇。 

2006年谭盾为冯小刚的电影《夜宴》创作的音乐是他对中国电影音乐、民族音乐进行开拓性创新所作的又一次成功尝试。在片子的配乐中，谭盾把中国民族音乐那种内向静态的神秘感巧妙用西方音乐的作曲技巧来展现。主题曲《越人歌》和片尾曲《我用所有报答爱》是整个影片的亮点，给影片增添了很多灵气，影片的情感积淀体现得更加深厚。 

在此片中谭盾将钢琴作为一种打击乐器呈现给听众的，朗朗演奏的钢琴在最低音区敲击出类似于重金属的声音，然后与腾格尔、张靓颖以及周迅寂寞而空灵的歌声混合在一起，点描出一幅精美绝伦、亦真亦幻的千年前的音乐画卷。 

影片的开头，太子带领同僚在寂静的竹林中吟唱着复仇的《越人歌》，《越人歌》来源于《诗经》，“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作曲家选择了腾格尔和周迅分别来演绎这首“挖掘人性深处的一种寂寞，然后再从这个寂寞里寻找希望”。歌曲主题旋律犹如那唯美哀然的命运乐章穿梭于影片中，略带沙哑的嗓音婉转曲折、柔中带刚，暗含着青女对太子、太子与婉后之间错综复杂的情爱纠缠。在这段歌声后是舒缓的交响乐，依照《越人歌》的音调加入复调，构成影片配乐的主体，并围绕这个主题回旋并发展。在“生死竹林”、“夜”等段落中，古色古香的音乐神韵营造出独具东方思维的空灵意境。钢琴与弦乐层次组合错落有致，将画面的震撼性与戏剧的动感性同时呈现。 
　　片尾曲是张靓颖演唱的《我用所有报答爱》，一开始向上一个大二度后面紧接一个纯四度，然后往下一个小六度，宛若长长的叹息一般，接着在这个动机上往下模进。高亢而悲情的嗓音与金属感的钢琴演奏紧密交融，和声伴唱极具渲染力，充满着人性的感召，管弦乐队强大的音乐表现力带来层层推进之下的澎湃激情，为影片结尾制造出最后的辉煌高潮。 
　　《夜宴》的灵感来自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配乐中小提琴所奏出的曲调是东方的味道还是西方的情致，尽凭听众自己去解读、去聆听。只不过挖掘人心里最深处的寂寞，然后再沿着这个寂寞去寻找希望，从而达到一种共鸣，进而成为不同地域文化的整合与通感，这才是《夜宴》最想表达的东西。 
　　《夜宴》音乐展现的是唐代音乐风格，古典而唯美，有一种穿越几千年的时空感，而结尾却通过摇滚乐的因素，在听觉与视觉的撞击中营造出现代意识和现代感觉，仿佛把人一下子从久远的历史拉回到现实中。 
　　纵观整部影片，音乐伴随着情节的跌宕起伏，凝聚凋零的悲怆情韵，传达出人物内心深处的无奈与寂寞，中国民族音乐中悲天悯人的情怀在西方古典音乐的浓烈风格中燃烧，映衬出影片中那份蕴藏在天地之间的凛冽与孤单情愁。 
　　谭盾电影音乐中一系列大胆的尝试取得了独特新颖的艺术效果，也为现代音乐创作拓宽了思维空间和表现空间。他的电影音乐作品有着深厚的东方文化底蕴，从博大精深的中国古典文化中寻找灵感，再娴熟地运用西方现代作曲技法，以一种自由、洒脱的状态游刃有余地游走于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音乐之间。以中国文化为根，以西方音乐形式为雨水和土壤，从而浇灌出结有东方情调、中西融合的音乐硕果。 

对于中国现代音乐的发展，谭盾是一个成功的例子。他那种敢于冲破一切束缚阻碍音乐自由发展因素的卓识和才气着实令人折服！他的电影音乐不负使命地带领着中国电影走向国际，让更多的人了解中国，感受中国的传统思哲与音乐色彩。 

当然，考虑到听众的群体不一样，谭盾的电影音乐跟他的《地图——为大提琴、多媒体和管弦乐队而作的协奏曲》、歌剧《秦始皇》、《纸乐》、《水的协奏曲》这些严肃作品相比，更具可听性，也更容易被听众所接受。